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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纪佳文实习记者何欣欣李佳蕙编辑刘汨
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安顿点，有孩子在旷地上打篮球地动之后，那些候鸟似的打工者赶回了甘肃省积石山县陈家村。
从南到北几千公里，从温润繁华到满目疮痍。
对于这片在四年前才摘帽脱贫的地区，一场突如其来的强震，显得是那末“不公平”。
面对赶来救援、采访的外来者们，陈家村人毫不避讳地讲述着，从前的麻烦以及眼下的困境。
这里曾经的生计是种田、养牛羊，很多人没读完小学，甚至不识字。
日子因为外出打工有了起色，村里人这几年越走越远，一直到了东南沿海的电子厂。
县里还出台了鼓舞外出务工的政策，提供交通补助、给稳定务工的代表发奖金。
在一个经济不发达地区谋求扭转，“走出去”是自上而下为数不多的选择。
当陈家村大半人外出务工之后，一场地动提醒了年青人对这里的重要。
从搬运物资、安葬遇难者，再到将来的定损重建，都离不开赶回来的青壮年操持。
之后怎么办？去留两难。
一户户贴着“危房”的院子里，塌落的是打工攒下的十几万积储，“家里没钱了啊”，仍是得走出去。
一场地动之后，这里依然是那个需要更多关注、帮助的地方。
一位赶回来的打工者站在自家房前，他两个孩子在地动中遇难
“我要回去”今年代，岁的绽玉娟第一次出远门，她和丈夫离开大河家镇陈家村，到了公里外的厦门，最后站在了一台“和麦子收割机普通大”的呆板前。
夫妻俩都有些发怵，“这我怎么能干患有？”他们在一家生产儿童扭扭车、溜冰鞋的工场打工，绽玉娟的工作是给扭扭车装上按钮，然后送检、填写报表。
老员工讲了半个小时，就让她本身上手。
她从没填过报表，遇到不会的地方，就跑去拽拽他人的袖子讨教。
到第三天，她已经像个熟练工，还可以帮帮没太学会的丈夫。
三个月过去，她已经适应了这份每天工作小时、每月收入四千多元的工作。
月日这天是绽玉娟的夜班，零点后，刚放动手里的活儿，她看到丈夫发来的音讯：村里有房子塌了。
几分钟后，又有同村工友打来电话，家里地动了。
她立即拨通了家里的号码，女儿告诉她，一家人都平安，但婆婆多岁的外甥被压在房子下，家里人正在协助救援。
陈家村正在经历慌乱一夜。
地动来暂时，有村民在睡梦中被晃醒，来不及穿衣服就往外跑；有老人和小孩还没反响过来，被倒塌的墙面和屋顶埋在了下面。
跑进去的人们聚在广场上，陈家村微信通知群里，音讯不绝弹出：谁家房子塌了，谁家的人被压在下面了……村民们彼此协助，在一堆堆砖块和木头中间，寻找着他们的亲人或是邻人。
救援力量到达时，村内大局部遇难者的尸体已经被抬进去，放在旷地上。
四社一位村民说，陈家村共有七个社，遇难者有二十余人，其中四社有八人遇难。
婆婆告诉绽玉娟，各人跑进去之后没有地方去，在村里旷地上点燃玉米秆，围着坐了一夜。
一整晚，绽玉娟和同在厦门的亲友们都盯着网上的直播，讨论着要不要回家。
有人说，回去也帮不上忙。
“我要回去”，她对丈夫说，“把孩子抱在怀里面，跟他们睡一下子、玩一下子也是好的。
这天，光她知道的，至少有个在厦门打工的老乡要赶回去。
其中，一位和绽玉娟同村的友人被告知，母亲压在房子里已经确认遇难，他急匆匆搭上了最早一班飞机。
绽玉娟和另外四集体结伴往回赶，路上，他们讨论着村里的救援情况、可能收到的经济赔偿，没有人提起和死亡有关的事。
晚上八点多，在从兰州机场到陈家村的路上，绽玉娟收到友人发来的视频，孩子们和奶奶坐在帐篷里，身上没看到显著的伤痕。
绽玉娟他们五集体赶到陈家村安顿点，已是日凌晨一点，村民们在暂时搭建的帐篷里歇下。
夜里气温降到了零下度，五集体站在帐篷外围着火炉取暖，因为回来太匆忙，他们的身上都只穿着单衣。
绽玉娟急着见孩子们，可电话打不通了。
夜深了，帐篷内慢慢恬静下来，只有救援职员还在忙着安顿刚回来的人、给没有厚衣服的村民找棉大衣。
被放置在一顶帐篷落脚后，绽玉娟盯着一个睡去的女孩看了好一下子，走到女孩脚边问，“这是？”孩子掀开被角，暴露全脸，她有些失望——不是大女儿。
震后的第二晚，她又是一夜没睡。
早上七点半，夫妻俩挨个掀开帐篷门帘，叫着孩子们的名字。
在同排最里面的一个帐篷，终于有人应声，小儿子见到绽玉娟，抱着她亲个不绝。
绽玉娟终于见到了本身的孩子
“不让冬天闲着”日零点分阁下，已经睡下的马木海麦接到了堂弟的电话，“你快来”，堂弟语气急促，“两个小孩被压着了，没了”，说完，便匆匆挂掉了电话。
回家路上，马木海麦的脑子一团乱。
一个月前，他通过劳务先容到广州工作，这是近二十年来，他头一次出远门打工。
过去，他总念着孩子还小，不想离家太远。
如今，四个孩子中，大女儿和二儿子已经成家，最小的老四也已经九岁。
他想，该出去赚点钱了。
地动的前一天，他和家里打视频，儿媳说两个弟弟太过调皮，他嘱咐两个孩子，“爸爸走了，你们要把嫂子的话好好听。
视频里，孩子笑着问他什么时辰回家，“两到三个月，爸爸就回来了”，他说，那时辰春天来了，临夏温暖点，就在家四周打点零工，能多陪陪家人。
日下午点多，马木海麦赶到陈家村，看到两个儿子躺在旷地上，“没举措，送（下葬）掉吧”。
在这场地动中失去孩子的，还有同村另一位打工者佘满素。
他原本计划着，等来年三月回家的时辰，从惠州买一辆小自行车，那是号晚上打视频电话时，他承诺女儿的。
作出承诺几个小时后，就传来了女儿去世、母亲和老婆受伤的音讯。
一年天，佘满素像候鸟一样，在南北方辗转，哪里有活儿就去哪里。
西北的冬天太过寒冷，工地没法动工，为了避免让冬天闲着，村里大局部务工者会去到南方城市——那边的厂子一年四季都招人，流水线工作，不需要太高的学历。
夏天，佘满素在新疆的工地上做杂活，十月底，他回到积石山待了十几天，便又和同村的两人结伴去到广东惠州，到一家电视机工场打工。
他的任务是给电视机配件打上螺丝，每天工作约小时，时薪是元，这是经由几手劳务公司“层层抽成”后的价格。
佘满素只读到小学一年级，这对他来说算是份不错的报酬，比在工地上搬砖轻松许多。
他说，如果文化程度高点，就能找到时薪元的岗亭。
只管在外打工多年，佘满素仍是无法习惯没有孩子在身边的生活。
只要一有休息时间，他就通过视频看看屏幕另一真个老婆孩子，经常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。
今年，他岁的儿子第一次出远门，开启了家里又一代人的打工生活。
外出对于他们来说，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。
佘满素给记者算了一笔账：在陈家村，无工可打的时段从十一月开始，连续到来年仲春底，如果不出去，四个月的收入为零；以厂里每月五千元的工资为例，外出一个冬天，可以多赚两万元。
出于同样的原因，绽玉娟和丈夫在今年九月离家，坐上了去厦门的动车。
在这之前，她的丈夫在积石山周边的工地上打零工，一天收入到元，疫情的三年间，一个月可能只有十几天有活干。
绽玉娟一家口人，“基础养不活”。
“这里一年四季都这样吗？”刚到厦门时，绽玉娟对这座南方城市充满好奇：冬天路上也能看到花花草草，气候不像西北那样干冷，闲暇时，坐两三站公交就能到海边，脚踩在沙子上面，软软的。
一天小时里，她无数次会想起孩子，最定心不下的是三岁的小儿子：“不知道这个时辰他有没有哭，有没有闹？”下班后到公园漫步，看到别的怙恃带着孩子在沙岸上玩，绽玉娟总会心生艳羡，“要是把我的孩子带过来，也在这里玩，应该会很好。
她想起以前的夏天，他们一家人常带着零食到黄河畔玩耍，看河里的人游泳。
第一次到海边，绽玉娟给孩子们打视频，女儿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，反而有些嗔怪，“你们去哪里玩了，都不带我。
这让她内心过意不去，再到景区时，她只敢拍张照片发过去，配上一句：好好学习，等你放寒假了，我带你来这里。
她喜爱厦门的生活，自由、湿润，与之相对的，陈家村则代表了封闭、落后与枯燥，除了回娘家和到亲戚家串门，她几乎很少出村，到了冬天，没事干，也没有钱赚。
一位村民走在陈家村震后的街道上
“被迫离开”的无奈一位岁的低保户说，“如果不是这（地动），没人会知道我们这里有多穷。
他和老伴、孙女住的没抹外立面的水泥砖房，是四年前当局给低保户建的安顿房，和村里那些老旧的土房子对比，算是不错的。
积石山县曾是国列省列扶贫开发重点县，也是甘肃省个深度麻烦县之一，年，全县户人脱贫，个麻烦村退出，麻烦发生率下降到，实现整县脱贫摘帽目的。
年当局工作呈文显示，全县户人剩余未脱贫生齿全部脱贫，户人边缘易致贫生齿解除返贫致贫风险，绝对麻烦问题得到历史性解决。
年，厦门市海沧区与积石山县创建结对关系，厦门也成了当地外出务工的首选城市之一。
记者采访到的村民大局部只有小学文化，他们就职的岗亭会合在电子产品加工、健身东西加工、餐饮服务等行业。
找到小儿子的那天早晨，小儿子问绽玉娟，“你还要不要走？”“我要走。
她说。
“能不得不走？”“不走，在家里没钱呀。
大女儿没有说话，站在一边流眼泪。
三个月前，她和丈夫去厦门那天，女儿也是这样哭，小儿子牢牢抱着她，不让她离开。
对于这种“被迫外出”的无奈，在积石山县从事多年劳务中介的马元深有体会。
每年代份开始，来向他咨询招工的人就多起来。
他说，大局部找工作的人都更愿意在离家近的地方打工，“哪怕一个月只能赚三千，我们也愿意守着家里。
近几年，县里为了鼓舞各人外出打工，出台了很多务工奖补政策，好比发放交通补助、对稳定务工个月以上的代表发放元的补助。
公开信息显示，截至年代底，县里共输转农村富余劳动力万人。
年以来，县劳务部门对接厦门、济南、中山、南京等多家省外用工企业，动员有就业意愿的劳动力外出务工。
一位陈家村村民讲述了本身的打工史，岁那年，他先是去了邻近的青海化隆县，岁时从西北远赴上海，在电子厂干了个月，因为是没到法定年岁的“黑工”，总被克扣工资。
在近年的打工生涯后半段，他的落脚点已经远至广东惠州，但他最怀念的仍是开始在化隆那段时间：“都是家乡的人，说话、用饭都是一样的。
在陈家村四社村长韩志刚的记忆里，打工潮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的，村民们先是到新疆、青海从事建筑、修路等工作。
约莫是年，村里的青壮年开始去到广东、厦门和南昌等地务工，“以前去的都是男人，后来进电子厂的时机多了，很多女人也去了。
四社一共有户家庭，现在将近的人都在外地。
打工的好处是经济状态终于有了起色，以前家家户户靠莳植玉米、养牛羊维持生计，一年挣不到一万块，现在年青人一个月在厂里就能挣到三四千。
跟着外出务工的人愈来愈多，村里整体经济情况得到改善，韩志刚显著感觉到，近两年有钱了，读高中、上大学的孩子变多了。
“像村里五六十岁的人，很多都是不识字的”，韩志刚说，本身只读到了小学二年级，如今他的孩子上小学一年至少要花费四五千。
让他犯难的是，村里也离不开年青人。
就像这次地动发生时，很多人家只有老人和孩子，“如果年青人在，说不定能带着他们一路逃进去。
即使现在，搬运物资、安葬遇难者这些事情，也都需要从外地赶回来的年青后生们操持。
一个岁就离家打工、把怙恃也接去湖北定居的村民，这几天特意开车赶回了陈家村，他说，就是希望能给亲戚邻人帮上些忙。
村里的青壮年在搬运救灾物资
钱、房子、生计沿着陈家村的路，随处可见掉落的砖块、瓦片和木头，甚至是被震掉的大铁门。
路线两旁的院门被贴上了“可以入住”或是“不得入住”的字样。
村里的屋院结构大要类似，三间主屋正对着大门，阁下是两间侧屋。
散落在地的砖块里，有不少是空心砖。
和绽玉娟一路从厦门赶回来的马文祥说，一块空心砖六毛钱，一块实心红砖则要一块多钱，为了勤俭成本，一些村民在建房时，会把空心砖和实心砖混着用。
倒塌的房子中，受损最严峻的是土房和木头房。
一位村民先容，相较于水泥房，木房子除了成本低，保暖性和透气性也更好，房龄超过十年的房子，多采用砖加木头的结构。
近几年新修的房子则以水泥砖房为主。
去年，马文祥夫妻俩用外出打工攒下的钱，在老旧木房旁边主屋的位置上，建起更稳固、牢靠的水泥新居，地基被垫得很高，从院子走上屋里，要踏上四级水泥台阶。
在抵御天然灾害时，这样的房子显然更有优势，除了台阶和墙面有裂缝外，看不出太严峻的破损。
这三间主屋的制作和装修花了约莫万，夫妻俩努着劲儿攒了一年多，当局可以补助元，款项暂时还没下来。
今年九月份，新居完成装修，两人还没有入住，就再次去往厦门打工，“不出去打工坐在家里没钱啊”，他说。
和马文祥夫妻俩一样，外出打工者们的大局部收入，都用在了盖房和装修上。
日下午，绽玉娟推开自家院门，离家三个月，她仔细打量着房子，地板砖裂开了一米多长的裂缝，原本贴墙站的衣柜移了位，离墙有十公分的距离，柜门齐刷刷开着把衣服“吐进去”，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掉落在地上。
家里主屋和侧屋都是三年前重新翻修的，今年刚装修完，总计花了多万，包括公婆的“赞助”，以及借他人的多万。
夫妻俩计划，边打工边还。
心疼损失的同时，绽玉娟又有点庆幸，新修的房子结实，如果是之前的土房子，大概率无法逃脱坍塌的命运，“要是家人没了，挣再多钱也没有用。
一位少年走出自家搭起的帐篷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抚慰，绽玉娟一直没敢去同村马海林家里看看。
马海林是她婆婆的亲外甥，多岁，在地动中遇难。
马海林家三间主屋和三间侧屋结构类似，墙面用的便宜泥巴和成土砖，木棒和木板作屋顶，再盖上一层瓦片，几乎是当地“最低廉”的房子。
主屋是十七八年以前修建的，墙体谅上了瓷砖，侧屋建的更早些。
按当地民俗，公婆住进相对较新的主屋，马海林和妻子分别住在两间侧屋。
他家日子不宽裕，马海林在乡里工作，妻子在家照顾老人和两个读初中的孩子，一家六口人全指着他五千多元的工资。
地动时，屋顶塌落的木板砸在马海林妻子身上，幸亏墙面是往屋外的方向坍塌，她拨开木板，从临近屋门的位置爬了出去。
主屋损毁不严峻，公婆也跑了进去。
但马海林住的侧屋外面堆了一排玉米秆，压着墙面向屋内倒塌，砖和木头一路砸了下来。
妻子叫了几声他的名字，没有人应。
邻人过来一路帮着挖人，半小时后，马海林被抬进去，已经没了呼吸。
震后几天，外界的救援物资一批批送达陈家村安顿点，但帐篷仍是紧缺，几家几户合住在一个帐篷里，一顶平米的蓝色帐篷里，最多同时住着八九集体，想翻个身都难题。
走仍是留，成了陈家村打工者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。
低温天气下，房屋重建工作无法进行，村民们可能要在帐篷或是活动板房中度过这个冬天。
绽玉娟仍是决定要走，“在家这样待着，也没有什么事做”，她和老板请了十天假，延期不回，可能会被扣工资。
“这个工一年之内是打不了了”，马文祥夫妻俩商量着，老婆先出去打工，他留在家里。
因为担心之后房屋定损、重修一类的事务，家里要留个主事的人。
这天马文祥到凌晨三点都没能睡着，他在友人圈写下：好多熟悉面空（孔）已隔离两世。
（应受访对象要求，文中马元为化名）【版权声明】本作品的著述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【北青深一度】所有，未经受权，不得转载。
